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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的表象终究是表象,被深藏在皮囊里的那个敏感易怒的时泠轻而易举地就被杨竹鹤激发出来,人前无比温柔的时泠在他面前露出了其余人所不能想象的神色。
而杨竹鹤顶着他可怕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说:“时泠,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我没有好好和你说清楚。
对不起,这几年我一走了之不见踪迹。
对不起,我又擅自涉足你如今的生活。
时泠像被烫了手一样忽然松开他,他双手紧握,修剪整齐的指甲掐得掌心一片红。
“闭嘴,”他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要将杨竹鹤咬在齿间磨碎了般凶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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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会永远停滞不前……至少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就像杨竹鹤想要跨过“过去”所代表的一切,重新握住时泠的手,他也许无法原谅时泠对他造成过的伤害,但对他而言,所有事情终究已经成为了“过去”。
愈合的伤疤虽然狰狞,到底不会再感到疼痛了。
可是时泠没有,时泠还活在四年前那个夜晚,他被杨竹鹤一句话禁锢在梦境里无法离开,新鲜的血液从他不断被自己撕裂的伤口里流出。
时泠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他做梦都想要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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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天放学后他没有多留,而是早早收拾好包离开教室,他和杨竹鹤就仍旧只是天天见面的陌生人。
如果他没有对杨竹鹤动心,始终坚定拒绝让杨竹鹤进入自己的世界,杨竹鹤迟早有一天会知难而退消失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没有不知满足地想要更多更多,不因为杨竹鹤的纵容而贪得无厌地一再索取,他也不会因过度的占有欲伤害到杨竹鹤。
如果他在杨竹鹤离开时毫不犹豫地追上去而不是愚蠢地认为对方一定会转头就回来找自己,事情也不会发展到毫无转圜的余地。
一切……一切的错都在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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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千万不要说什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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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泠的状况实在是不对劲,他整个人紧绷得过份,杨竹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赶忙找补道:“我我我我这个人吧不太会说话,你也知道的……时泠?”
茶几对面那位闭上眼,缓缓道:“你回去吧。”
这句话一出来原本还有些担忧的杨竹鹤顿时怒从心起:“你不能总是逃避……”
“一无所知,却以为自己全都明白,”时泠哂笑道,“从最开始……你就是这样。”
时泠就像一株剧毒的植物,长在地表的部分开着娇艳的花,被花迷惑的杨竹鹤总当他是什么寻常野花,于是靠近他,触碰他,可有些东西哪怕只是稍稍接近都会伤害到他。
不要靠近,不要触碰,哪怕是一个想法都不要有,就让他烂在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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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杨竹鹤被他一句话怼得愣了一下,“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很多事情他都是在和时泠分开后才想明白,而当时他就像个天真得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早已经掌握了真相。
“……可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杨竹鹤又继续说,“我只能自己猜,又总是猜不对。”
对时泠来说,亲手剖开心让杨竹鹤看清楚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他所有真实的想法都藏在重重遮掩后,杨竹鹤跟他从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永远都猜不到时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越想越错,越错越多。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讨厌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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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讨厌你——时泠想这样说,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向他发出警告,但肉体迟迟没有动作,嘴开开合合,声带却仿佛失灵般毫无动静。
长久的沉默。
一人在沉默与某些无法感知的事物对抗,而另一人在沉默中等也许会到来的希望。
杨竹鹤像一个等待处决的罪犯,冰冷的刀锋悬在后颈上,而铡刀的刀柄握在时泠手中。
时泠等他回头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杨竹鹤想,这种难捱的感觉,他在这种感觉里等待了多久,现在还……来得及吗?
既然他没有一秒回答,那么是不是还存在着哪怕一丁点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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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泠深呼吸两次,竭力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你非要……逼我说出口吗?”
“……是的,”杨竹鹤艰难地说,“抱歉,我猜不到。”
那本应当是心照不宣的答案,可惜两个人都猜错了太多次。